天天樂籤詩解讀：板模工阿德的「淺水風波」與「工地哲學」

「恁爸咧，今晚這八里的風是咧吹三小？凍甲連毛孔都縮起來。」

新北市八里區的這條地下管線，深不見底，就像尤正德四十幾年的人生。外頭天色早黑，灌漿機的低鳴聲在狹窄的隧道裡迴盪，像古樹底下的低吟。今天這筆暗工，為了兒子明年的學雜費，為了老爸那每個月像無底洞的醫藥費，沒得選。他低頭點了一支菸，菸頭的光在濕漉漉的牆面劃出模糊的影子。手中那張諸葛神算的籤詩，皺得像他的老臉，也沾滿了水泥灰與油漬，摸起來粗糙得很，像他這雙長滿繭的手。籤號131，「凶」，幹，我哪條命不是凶？

「淺水起風波|平地生荊棘|言語慮參商|猶恐無端的」。媽的咧，這些「讀書人」的文言文，是咧共三小？他嗤了一聲，菸灰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被海風一吹，捲進了黑暗。

淺水起風波？他娘的，這不是在說工地最常遇到的鳥事？那些偷工減料，牆壁滲一點水，老闆就當沒看到，結果蓋起來的房子，沒多久就牆裂壁漏，這就是他媽的「淺水起風波」，小小的疏忽，後面搞死你。還是說，那些建商拿著三兩半的爛木頭，卻要我們板模工用神力把它釘成高級模板，做出來的「平地」上，誰知道會不會生出看不到的「荊棘」，以後倒了壓死誰？

他想起前幾年，工頭阿標跟他講的，有一個新的設計圖，他看了就說不對，那樣釘起來絕對撐不住，結果阿標還是要他照做，說「頭家說了算」。結果，嘿，那層樓最後灌漿完才沒多久，就塌了一小角，好加在沒人受傷。當時阿德在旁邊，差點就給他「言語慮參商」了，只差沒衝上去理論。**嘴巴要是沒顧好，麻煩都是自己在擔。**這道理，做工的用血汗學來的，不用什麼籤詩來「恐無端的」。

籤詩裡那句「言語慮參商」，他哼了一聲。在工地，話說得太直，容易得罪人；話說得太軟，別人就當你軟柿子。那種高級主管說的漂亮話，聽聽就好，哪一句不是要榨乾你的血汗？他們在咖啡廳講合約、講規劃，我們在鷹架上用命拚。誰的「語言」比較有力量，他很清楚。

07，14，15，25，37。這幾個數字，像八里港口的夜風，鹹鹹濕濕，灌進他破舊的工寮，在耳邊輕輕呢喃。

• 07：就像他手上這根釘子的長度，不長不短，剛剛好能釘穩一塊板模。也是他每天上班前喝的那瓶保力達B，「七」分醉，三分醒，才能面對這世界的荒謬。
• 14：是他兒子現在的歲數，小鬼頭再過幾年就要考大學了。也是他今天爬上爬下的第「十四」層樓，每爬一層，就多一份對兒子的盼望。
• 15：是他自己打磨的工具組，保養了**「十五」年**，比他老婆跟他還久，是他唯一能完全掌控，不會背叛他的東西。
• 25：他爸出事的那年，「二十五」歲，從鷹架上摔下來，建商只賠了一點點錢，這輩子就這樣癱了。那是他心裡永遠的刺。
• 37：工班兄弟們每次集資簽539，大概就是湊**「三七」百塊**，搏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中的希望。這數字，像我們這些人，離「四十」不遠，卻還是靠著一點點的運氣在過活。

「天天樂」，天天都在賭命。他望向隧道的盡頭，那裡傳來一陣沉悶的引擎聲，是下一批建材準備運進來了。這個世界，就是這樣。有錢人的風光，我們做工的人永遠看得到，卻永遠搆不著。但只要有「539」，有這些數字，至少，每晚還能跟兄弟們在工寮，點一堆香，燒一堆金，講一堆天南地北的垃圾話，買一個一起翻身的「希望」，哪怕知道，機率就跟這籤詩講的「凶」一樣。

這不是迷信，這只是我們這種人的「儀式」。活著，就是一種賭博，彩券是最小的那筆。

常見問題

籤詩明明說凶，為何阿德你還會去賭天天樂？

凶？人生本來就沒有「不凶」的時候，這是做工人早就懂的道理。籤詩寫出來，不過是把我們心裡的苦、命裡的坎，用漂亮的文言文講出來罷了。天天樂對我來講，不是賭贏錢，是買一個希望，買一個跟兄弟們一起對抗這狗屁命運的理由。管它凶不凶，活著就有機會。

那些籤詩預測的數字對你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？

什麼特別的意義？對我這種只相信汗水和水泥的人來說，這些數字就是一堆數字。但是，當我把這些數字跟我的生活、我爸的事、我兒子的未來連結起來，它們就有了重量。它們提醒我，為了什麼我在拼命，也提醒我，那些傷害永遠不會消失。這不是什麼神明指示，是我的血肉印記啦。

你說『言語慮參商』，在工地真的那麼需要小心講話嗎？

當然啊！尤其對那些管事的人、那些「頭家」。話講太白，你會被盯上；話講不對，吃虧的是自己。他們動動嘴皮子就可以決定你的生計，我們可不敢隨便。跟兄弟們，幹話儘管講，大家都有情有義，不會計較。但出了這個工班，每一句話都得秤斤論兩，不小心就掉坑裡了。

這次在新北市八里區工作，跟你在高雄有什麼不同？

有啥不同？都是鋼筋水泥，都是要趕工。高雄是家裡，這裡不過是賺錢的戰場，都是用生命在換錢。八里的海風鹹一點，高雄的熱情一點，但心裡的那股悶，哪裡都一樣。晚上收工，高雄的兒子在睡，八里的兒子也還是在遠方。做工的人，到哪裡都一樣啦。